老船長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局。中遠集團再度戴上A股“虧損王”的帽子,讓這家中國最大的遠洋運輸企業相當難堪。董事長魏家福說,這是他在航運業45年職業生涯中“最嚴峻的時刻”。
航運市場的困難是有目共睹的。但這并不能讓投資者們得到安慰。魏家福公開向股民道歉,以表示自己的誠意。批評者則抱怨,不能總是拿市場當“擋箭牌”。他們認為,船長的責任,就是不論何種惡劣天氣,都要把船安全帶回港。
對中遠集團的“高標準要求”有其合理性。作為中國標桿式的“龍頭”航運企業,在全行業最不景氣的時候,更應該對自身問題及整個行業的共性難題進行充分的反思。
從虧損額看,2011年丹麥航運巨頭馬士基虧損6億美元,韓國的韓進航運虧損5億美元,韓國現代商船虧3.2億美元,而中遠虧損104億元人民幣,遠遠超過這些國外公司。
中遠集團今天的困境,與其在金融危機之后迅速扭轉危局而產生的樂觀心態有關。在經濟刺激政策下,2010年航運業迎來一個“小陽春”。中遠集團經歷了“反彈”行情,一舉扭虧為盈。大概是被這種樂觀的業績所感染,中遠集團在之后的運力儲備上大概有點“冒進”,而事實上“反轉”行情并未到來。
包括魏家福在內的整個中國航運業的“掌舵人”,對經濟大形勢發展的惡劣程度都估計不足。曾經達到1萬點高度的波羅的海干散貨運價指數(BDI),在2011年全年均值跌至1549點。即便是業內最悲觀的預測,也認為2012年該指數應在1000~2000點之間,而結果,2012年上半年的平均值只有943點。全球航運業“痛苦的深淵”遠未過去。
大海航行靠舵手。舵手必須緊緊盯著航行的方向,越是在風平浪靜的時候,越是要看到天邊正在積聚起的暴風雨。魏家福掌舵的中遠集團并不缺乏戰略視野。
早在亞洲金融危機之后,他們就聘請“外腦”,制訂了“10年戰略”。這次金融危機,魏家福再次請來外部人士,制訂中遠集團“新10年戰略”。除了發展航運主業,中遠集團參股了中化集團、大唐電力和中核集團的整體上市計劃;與中國石油、中國石化、中國神華、中國鋁業等大型能源資源企業,這些也是中遠的“大貨主”,聯合進行投資。
在魏家??磥?,這種同“大客戶”的戰略合作,可以在經濟周期下行時“抱團取暖”,也可以在經濟周期上行時“結伴出?!保恰办倨健敝芷谛燥L險的可靠保證。不過,這些戰略調整措施的效果,還沒有完全顯露出來,風暴就已經到來。
這大概是讓魏家福感到郁悶的地方。他曾說,企業發展不能“王小二過年”,走一步,算一步??烧l能想到,如今是“年都過完了,最冷的時候才剛剛到”?
全球航運業翹楚丹麥馬士基集團上半年盈利27億美元,可謂“萬綠叢中一點紅”。許多人拿這與中遠集團做比,批評中遠競爭力不足。這話沒說到點兒上。
馬士基的業務結構中,石油天然氣占有18%,正是這些非主業的板塊,為它貢獻了最大的盈利。2012年上半年,馬士基集團營業收入為297億美元,雖然其航運業虧損了4億美元,但它的石油業務盈利18億美元,鉆井業務也貢獻了利潤2.26億美元。
“其實馬士基航運也虧得一塌糊涂,但是,馬士基集團有海上石油這個聚寶盆?!闭劦竭@一點,魏家福顯然很不服氣。作為央企,中遠集團應該是央企整合過程中“突出主業”做得最好的公司之一。然而,金融危機后的大調整恰恰證明,中遠這個以海運、碼頭、物流和造船為主干的上下游一體的航運物流企業,反而在經濟周期下行時,遇到了全產業鏈的“共振式下跌”。
相比馬士基的“不務正業”,中遠集團的專注和集中,卻帶來“一榮俱榮,一損俱損”的麻煩。這已不是老船長個人能力可以解決的問題。
金融危機后的事實說明,“能源困局”正在各個層面對中國企業構成發展障礙。對航運業而言,瓶頸是燃油成本。世界石油價格這幾年如同“坐上了過山車”,大幅震蕩。航運公司一般會通過世界石油期貨市場進行套期保值,以平衡燃油漲跌帶來的風險。但由于對石油衍生品市場規則的生疏,包括中遠集團在內的多家中國企業,在進行此類金融操作時損失慘重,交了不少學費。
魏家福提出,要“開發海上油田,尋找更具盈利潛力的項目填補虧損裂縫”,背后的真實想法就在這里。從某種意義上說,像中遠集團這樣的巨型運輸企業,如果不能與能源工業有效結合起來,就不能構成一個完整的產業鏈。
有人認為,央企要堅持市場化、專業化運作,避免“多元化”陷阱。但是,這些書本的教條不能指導現實的競爭。多元化、專業化,都不應變成“本本主義”,應視企業實際情況和市場的中長期大趨勢來設定,該多元就多元,該專業就專業。多元化,要做到結構合理、板塊互補;專業化,則必須在某一技術領域擁有無可置疑的領先市場的競爭力。如果僅僅固守某種一成不變的經營理論,就沒有什么基業長青的公司,該死的早就死了。
從中遠的實際情況看,央企改制“突出主業”的思路,在這個具體的案例上,應更具戰略眼光和靈活性。所謂“主業”,必須有廣義的產業鏈構建。由此,央企整合的大目標,應該是讓央企這些游弋在本土岸邊的一艘艘“孤立的戰艦”,組成真正能夠進行遠程深海作戰的“航母編隊”。
具體到解決“能源困局”的突破點,老船長魏家福應該不僅僅只被眼下利益所誘惑。馬士基嘴里令人垂涎的“石油蛋糕”確實好吃,但人家從1959年就開始介入石油天然氣開采領域,如今在北海、卡塔爾、阿爾及利亞、安哥拉、土庫曼斯坦、阿曼、摩洛哥等地,都有相關開采項目,擁有日產原油33萬桶和天然氣10億立方英尺等能力。
這種掘食和消化能力,絕不是一個像中遠這樣的“新來者”,僅憑一種短暫的饑餓感就能吃到嘴里的。況且,國資委旗下100多家央企中,已經有了中石油、中石化和中海油三家油氣“大佬”,中遠集團試圖虎口搶食,也許在國內和國際兩個市場中,都不會遇到友善的對待。
此外,傳統油氣能源產業本身的風險和相對緩慢的盈利周期也需要考慮。與其費力“以遠水解近渴”,中遠集團不如沿著既定戰略,以國內最大的油輪運輸船隊的身份,加之自身具備的海上勘探開采平臺的強大制造能力,與“三桶油”結成合作投資者,共同尋求海外能源投資機會。
相對而言,筆者認為,中遠集團早先曾準備投入研發的“核動力商船”,才是能夠自主把握并有可能引領新一輪航運業繁榮的“救命稻草”。
日本福島核事故后,對核能利用批評聲很多。但核能本質上是人類能源利用的終極形式,代表著人類科技的前景和未來,這一點始終沒有變。運輸工具改變燃料,是歷次“能源革命”的重大標志。目前,核能引擎只在核潛艇和航空母艦上使用,而商用船只的核動力普及,早晚是大勢所趨。
中國已經成為世界上最大的制造業國家,但我們在世界范圍內都被“能源困局”卡脖子。這是壓力,更是動力。新能源開發,尤其核能這種高科技含量的能源,必定將由中國企業和中國研發機構來完成——你永遠不能指望那些壟斷著石油、油氣資源的國家或公司,去完成這一使命,因為這相當于讓他們自掘墳墓。
在整個航運業凄風苦雨之際,中遠應該看到未來行業“顛覆性創新”的前景。中國已經是新一代核電站在建數量最大的國家。所謂“人才”瓶頸,也不是根本問題,培養大批能夠操作核動力發動機的工程師,的確需要時間。但這本身就能形成一個巨大投資空間的全新產業鏈。
魏家福不應該在這個歷史關鍵時刻,失去他既有的戰略視野。在核能開發和應用上,空間巨大,中國企業當大有可為。
?。ㄔ瓨祟}:魏家福如何突破“能源困局”)